2015年2月5日 星期四

Fucklink回憶錄—粗中帶細與細中帶粗

回到台灣後,我、馬克和漏斗兄一同被分發到行動部門的工程課,我和馬克負責軟體,漏斗兄負責工管。

行動通訊這個部門並不從事手機研發,它只承接集團子公司研發的手機的生產。這個事業單位除了工程課,還有製造課、品保課。和我們工程課關係最深的部門就是製造課了,事實上行動部門是以製造課為主體,工程課只是在維修產線上的治具以確保產線順利的工作,而這套設備的設計研發則是由子公司提供的,我們只能承接別人給我們的東西,不能更改,更別說設計了。

製造課本身就是一個偌大的廠房,裡面有十幾條產線,日夜不停的組裝手機。產線上的作業員幾乎都是女的,大部份是菲律賓女工,婆婆媽媽也很多,還有少數幾個建教生。其中有一個婆婆我印象特別深刻,她說她是Fuckconn的老員工,郭董創業的時候她就開始追隨他了,轉眼三十幾年過去了,她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了。我心想,郭董身家都幾百億了,妳還在這裡當OP?!不過說不定婆婆家裡股票有好幾張,也有可能是在家裡閒不住才出來當OP打發時間的。

工程課有硬體、軟體、模具、工管等工程師,雖然掛名工程師但我心裡明白自己只不過是高級作業員罷了。軟體工程師的工作其實很簡單,每天只要花費十分鐘的時間去做設定就行了。所以扣掉中午休息一小時,一天有七小時五十分是閒置沒事做的。

表面上我和馬克兩個人共同分擔那一天十分鐘的工作量,但事實上還要再加上我和馬克的師傅和子公司的兩個軟體工程師,所以一共是五個人分食一天十分鐘的工作量。不過主要還是由我和馬克去負責實際執行的工作,我師傅則是打算退居幕後不管事了,另外兩個還有其他工作要忙,他們才是真正的軟體工程師。

這工作聽起來感覺很爽,但實際上日子過的很空虛很痛苦,因為主管才不會管你一天是不是只有十分鐘的工作量,他只會要求你是不是在工作崗位上。但問題是我的工作一下就做完了,剩下那麼長的時間不知道要做啥啊?

於是為了要裝忙、為了要躲主管,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就發生了,有的在產線上和女工LDS,有的跑去搶別人的工作做,還有的把自己關在廁所裡面睡覺,不過大部份是沒地方躲藏,只能在產線上來回跺步或發呆。

我很害怕這種感覺,讓我很沒安全感,除非郭董願意保障我可以有終身職,但在科技業這是不可能的事。我對我的工作安排十分不滿,無奈木已成舟無法改變了。

剛才提到一天只須要花十分鐘去做設定,到底是在設定什麼呢?我們公司生產的手機主要外銷第三世界國家,如巴西、印度、俄羅斯等。不同的批號須要預先燒錄不同的韌體版本、預存的音樂、圖片以及外包裝。這些事項不可能任由OP處理,她們也不需要知道流到自己手上的基板是哪一個型號的手機、是要銷往哪一個國家的?她們只要把基板放在治具上,就會自動下載特定的韌體、音樂或圖片。貼紙機會自動列印出寫有特定語言的標籤用以貼在包裝盒上。而這些只要動動手指頭在資料庫上作選取,再把檔案放在該放的資料夾上即可。

好了,背景故事就說到這裡,開始進入主題了。

馬克是一個心寬體胖,大而化之的人。剛報到的前幾天,馬克的名字梗和他溫和的個性迅速的幫他和大家打成一片,大家都拿他的名字開玩笑,馬克也不以為意,甚至還有OP阿桑要幫忙介紹女朋友給他呢。

馬克平常做事粗枝大葉,常常掉東忘西,可是這在其他同事眼中反而覺得很萌;我則是緊張兮兮,做事力求完美,深怕把事情搞砸,因而在同事面前顯得很機車。雖然我自認待人有禮貌,請、謝謝、對不起常掛嘴邊,但我的個性比較拘謹、內向又陰鬱,不知是否因為如此,總是和大家有段距離。

馬克雖然常常出包,但如果有一天不出包反而會贏得同事的讚美,這讓我非常的吃昧,因為雖然我平時不會出包,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疏忽犯錯了,就會被同事責備。

於是我漸漸的和大家產生隔閡,我也越來越自我封閉。對於工作我完全失去熱情與信心,我開始逃避現實逃避工作,和同事間也彷彿像陌生人一樣。

後來我常常跑去產線上把作業員趕走,坐在她的位置上,做她的工作,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,製造課的課長也懶的理我,就放我一個人在那裡搞自閉。這算是我無言的抗議和自我逃避,我只能靠機械性的反覆操作,才能讓自己的腦袋停下來不去想那些令我憤慨難堪的事情—一個全國排名前十的名校畢業生是怎麼淪落至一家工廠當作業員的。我知道這樣想很不健康,學歷不等於能力,可是我實在是走不出去。

漏斗兄問我:「你有什麼問題?」我回他說:「我想回到本來的自己。」他問我什麼是本來的你?我說:「完全不想和別人講話,完全不想和別人有交集。」他說:「人應該向前走,怎麼你往後退?」我回答不出來。

為了融入大家,我努力裝作開朗的樣子,儘量和大家打成一片,但我就是沒有辦法低下頭去做我不願意去做的事。我像隻孤傲的狼,孤獨的走向毀滅。

甚至有品保課的同事向我課長申訴說我很屌呢。當課長跟我說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在同事眼中我是這樣一個人啊,聽到那霎時我幾乎快崩潰了。那時候我好徬徨無助,不知道該怎麼辦,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,再這樣下去我總有一天會崩潰的。

即使工作是這麼簡單,但我就是不願意去面對也不願意去學習,因此我故意擺爛,常常捅出一堆簍子,希望主管把我調離目前的職位或乾脆把我火掉算了。

最後我的救星出現了—因為我逃避工作造成產線大延遲,課長把我叫去痛罵一頓,還說要把我火掉。我欣然從命。然後我默默的辦理離職手續,默默的收拾細軟從宿舍搬走。沒有同事為我送行、告別,包括幹訓班的同事,只有課裡一個助理妹妹願意跟我說話,勸我再考慮清楚。她說課長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。我想這就是女性特質吧,她一定是觸碰到我內心深處的柔軟,不是嗎?我打從心裡感激她。

拖累別人、造成別人的困擾,我很抱歉。人際關係的緊張和對工作的不滿才是導致我離開的最大原因。

我想起了《三國志》裡陳壽對關羽和張飛的評價:「關羽、張飛皆稱萬人之敵,為世虎臣。羽報效曹公,飛義釋嚴顏,並有國士之風。然羽剛而自矜,飛暴而無恩,以短取敗,理數之常也。」關、張二人皆因自身的性格缺陷而失敗身死,永為後人扼腕不已。

關羽和張飛各代表不同的性格典型,關羽細中帶粗,張飛粗中帶細。這兩種鮮明的個性使他們成為極受喜愛的人物,卻也是造成他們悲劇結局的關鍵因素。

當同樣一件事叫細心的人去做,你會期待他做出預期以上的成果,可是如果叫粗心的人去做,你就不會強求他會有多好的表現,只求能把事情做好就好了。這種表面上標準一致,但實際上的差別待遇才是造成不公平的來源。尤其是細心的人個性要求完美,絲毫容不下一丁點的錯誤,在他犯下錯誤時,他人的責難和自己的自責更是造成壓力的來源。

當細心的人和粗心的人同時把事情做好,人們通常都會認為細心的人把事情做好是應該的,而不會得到太大的獎勵。而粗心的人把事情做好,人們反而會因為超出預期的期待而給予更多的獎勵。

當細心的人和粗心的人同時犯錯,人們通常都不會忍受細心的人把事情搞砸了,而會給予更多的責難。而粗心的人把事情搞砸了,人們反而會用同情的眼光去看待。於是乎一個人們用苛刻的標準去檢視,一個人們用很低的標準去衡量,就產生了不同的結果。


中華民國104年2月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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